宠物拟人化现象：后人类时代的跨物种情感投射

引言

宠物拟人化现象，即赋予动物人类特征、情感和行为，已成为当代社会一种普遍且日益显著的文化现象。从社交媒体上风靡的宠物表情包，到为宠物精心设计的服装和生日派对，再到人工智能宠物提供的陪伴体验，无不体现着人与动物之间日益紧密的联系以及人类情感投射的复杂性。在后人类时代的背景下，随着科技的进步和人与自然关系的重塑，宠物拟人化现象不仅反映了人类情感的需求和表达方式，也引发了对动物伦理、社会文化以及人与动物关系的深刻思考。

本综述旨在探讨宠物拟人化现象在后人类时代背景下的跨物种情感投射，并从心理学、社会学、文化研究等多个角度进行深入分析。文章将首先对宠物拟人化的定义、表现形式和历史演变进行辨析，考察其在不同时期和文化语境下的特点，并探讨个体差异性对拟人化程度的影响。其次，文章将深入剖析宠物拟人化的心理机制与情感基础，从依恋理论、认知神经科学和心理投射等视角，探讨宠物如何成为人类情感慰藉的来源，以及大脑如何处理与宠物的互动并产生情感连接。最后，文章将聚焦后人类时代背景下宠物拟人化的社会文化意义，探讨技术发展、动物福利和流行文化等因素如何塑造和影响宠物拟人化现象。具体而言，我们将探讨人工智能宠物如何改变人与动物的互动模式，动物拟人化如何影响动物权利的讨论，以及电影、电视、文学作品中的宠物形象如何反映社会文化价值观。通过对这些小论点的深入探讨，本综述旨在全面呈现宠物拟人化现象的研究现状，并为未来的研究方向提供参考，进而强调其在理解人与动物关系中的重要性。

宠物拟人化的定义、表现形式与历史演变

宠物拟人化作为一个多维概念，在心理学、社会学和文化研究领域均有深入探讨。心理学视角下，宠物拟人化被视为一种心理投射机制，个体将自身的情感、意图和人格特质赋予动物，满足依恋需求并寻求情感共鸣12。例如，宠物主人常认为宠物能够理解自身情绪，甚至具备复杂的思考能力。社会学则侧重于宠物拟人化在社会互动和社会关系中的影响。宠物被视为家庭成员，其地位甚至等同于儿童，从而影响家庭结构和社会规范。一项针对立陶宛宠物主人的调查显示，女性更倾向于将宠物视为家庭成员，并使用昵称和儿语进行交流，凸显了宠物在家庭中扮演的情感支持角色2。文化研究则将宠物拟人化置于特定文化背景下，考察其与价值观、信仰和符号系统的关联。在某些文化中，动物被视为神灵化身或具有象征意义，进而影响人们对待动物的方式和态度。因此，理解宠物拟人化需要整合不同学科的视角，才能更全面地把握其内涵。

宠物拟人化的表现形式丰富多样，涵盖语言、行为、服饰以及社交媒体等多个维度。在语言层面，宠物主人倾向于使用人类化的称谓称呼宠物，如“儿子”、“女儿”，并以人类口吻描述宠物的行为和感受，例如“它今天心情不好”3。行为上，宠物主人会像照顾孩子一样呵护宠物，包括为其穿衣、喂食、就医等。宠物服饰市场的繁荣也反映了这一趋势，宠物主人根据个人喜好和潮流为宠物装扮。此外，社交媒体已成为宠物拟人化的重要平台。宠物主人通过开设宠物账号，分享宠物照片、视频和日常生活，并配以拟人化的文字描述，将宠物塑造成具有个性和情感的“网红”形象。例如，日本柴犬“柴犬Maru”在Instagram上拥有大量粉丝，其主人经常分享Maru穿着各种服装、摆出各种姿势的照片，并配以“Maru今天也很努力地工作了”、“Maru也想去旅行”等拟人化描述，成功塑造了一个可爱、有趣、有情感的形象。

宠物拟人化的历史演变是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贯穿古代神话、宗教以及现代社会，并在不同时期呈现出不同的特点。在古代，动物常被赋予神圣地位，成为神祇的象征或化身，例如古埃及神话中猫被视为女神巴斯特的化身，受到人们的崇拜和尊敬4。这种拟人化更多源于对自然力量的敬畏和对未知世界的探索。随着社会发展，宗教伦理的兴起也影响了宠物拟人化的发展。进入现代社会，宠物拟人化现象更加普遍和多样化。宠物不再仅仅是工具或伙伴，而是被视为家庭成员，人们赋予它们情感、个性和社会角色。例如，人们会为宠物购买服装、玩具，甚至为它们庆祝生日。社交媒体的兴起也为宠物拟人化提供了新的平台，人们在网络上分享宠物的照片、视频，并用人类的语言和口吻来描述它们的生活和感受。此外，犯罪小说中对地方、自然以及动物的描写，以及玩具动物向数字栖息地的迁移，也反映了宠物拟人化的趋势910。

宠物拟人化的程度并非绝对，而是受到个体特征和生活经历的影响。年龄、性别、性格以及过往的生活体验都会塑造个体对宠物的认知和情感投射方式。Verbeek等人的研究表明，捐赠者的性别会影响品牌拟人化与亲社会行为之间的关系5，这意味着不同性别的人在面对拟人化的品牌形象时，其捐赠意愿和行为可能存在差异。Mueller等人的研究也揭示了宠物主人与非宠物主人在人口统计学特征上的系统性差异，以及这些差异如何影响宠物与健康结果之间的关联6。研究表明，宠物拥有与焦虑症的较高几率相关，但这种关联受到性别的调节，而抑郁症的较高几率与宠物拥有相关，且就业状况显著调节了狗主人身份与抑郁症之间的关系6。疫情期间，已婚人士的宠物拥有与更好的心理健康有关，而单身人士则不然7。这些研究均表明，个体差异在理解宠物拟人化现象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宠物拟人化的心理机制与情感基础

依恋理论为理解宠物拟人化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理论框架，它认为宠物能够作为依恋对象的替代或延伸，从而满足人类的情感需求。研究表明，当个体在人际关系中体验到孤独或缺乏社会支持时，更倾向于将宠物视为重要的情感慰藉来源，进而产生拟人化的倾向8。例如，Wan等人的研究揭示，宠物依恋支持能够有效缓冲工作压力与员工不良行为及心理反应之间的关联，减轻工作不安全感所带来的负面影响9。这意味着，与宠物建立高度依恋关系的员工，在面对工作压力时，能够通过与宠物的互动来缓解负面情绪，从而减少不健康的应对行为。此外，宠物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显著影响着主人对它们的拟人化程度。Yilmaz的研究表明，宠物与主人之间的情感纽带越紧密，宠物在家庭中被赋予的价值越高，主人就越倾向于将宠物视为家庭成员，并带着它们一起旅行8。Nugent的研究也佐证了这一点，超过90%的宠物主人认为他们的宠物是家庭成员10，这表明宠物在现代家庭中已经超越了动物的角色，成为了不可或缺的情感支持系统。

认知神经科学则从大脑活动的角度揭示了宠物拟人化的神经机制。研究发现，当我们与宠物互动时，大脑中与情感、奖励和社会认知相关的区域会被激活。例如，狗与主人互动时，双方大脑都会释放催产素，这种激素与社会联系和依恋密切相关11。Úrsula A. Aragunde-Kohl等人的研究进一步指出，宠物能够激发人类积极的情感，如爱、快乐和平静，从而对主人的心理健康产生积极影响11。这种情感连接的产生，部分归因于大脑对宠物面部表情和行为的解读，我们倾向于将人类的情感状态投射到宠物身上，从而更容易产生共鸣和情感连接。

心理投射是宠物拟人化现象中一个关键的心理机制，指的是个体将自身的情感、需求、期望，甚至未被满足的愿望，无意识地投射到宠物身上，并将宠物视为自身的一部分或理想自我的化身12。例如，孤独的个体可能会将宠物视为忠实的朋友和伴侣，赋予它们理解自己情感的能力，并期望从宠物那里获得无条件的爱和支持。这种投射并非完全是负面的，它可以帮助个体更好地理解自身的情感需求，并通过与宠物的互动来满足这些需求。进一步分析，个体可能会将宠物视为孩子，并投射父母般的关爱和责任感。例如，一些宠物主人会花费大量时间和金钱来照顾宠物，为它们提供高质量的食物、医疗和娱乐，甚至会为宠物庆祝生日，这反映了他们将宠物视为家庭成员，并投射了强烈的亲情12。这种投射可以满足个体的养育需求，并带来情感上的满足感。然而，过度的投射也可能导致对宠物需求的误解，例如，强迫宠物穿不舒适的衣服或进行不符合其天性的活动，反而会对宠物造成伤害。

孤独感和社会支持的缺失会显著影响个体对宠物的拟人化程度，宠物因此成为重要的情感慰藉来源。当个体感到孤独或缺乏社会支持时，他们更有可能将人类的特征和情感投射到宠物身上，以此来满足自身的情感需求13。例如，研究表明，感到孤独的人更有可能将宠物视为朋友或家人，并赋予它们人类的情感和意图13。这种拟人化行为可以帮助个体建立更紧密的情感连接，从而缓解孤独感，提升幸福感。Welch等人的研究也表明，社交辅助机器人和虚拟宠物在减轻老年人的社会隔离和孤独感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14。然而，值得注意的是，Denis-Robichaud等人的研究表明，宠物主人和非宠物主人之间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感指标没有显著关联15。Pikhartova等人的研究则进一步指出，女性的宠物拥有率与孤独感之间的关联更为复杂，呈现双向关系16。孤独的女性可能更倾向于养宠物，但同时，养宠物的女性也可能更容易感到孤独16。这提示我们，宠物与人类情感之间的关系并非总是积极的，需要更深入的研究来理解其中的复杂性。

后人类时代背景下宠物拟人化的社会文化意义

技术发展对宠物拟人化的影响日益显著，尤其体现在人工智能（AI）宠物和虚拟宠物的兴起，它们为情感交互开辟了新途径，模糊了人与动物的界限。Jizheng Xu的研究揭示，人们对机器人宠物的社会身份日益关注，健康、情感需求和机器人功能成为选择的重要因素17。尽管公众对机器人宠物的接受度存在差异，但它们满足情感需求，并向个性化、多功能化方向发展是不争的事实。电影《Her》中人与AI操作系统的亲密关系，进一步展现了技术对情感连接的潜在影响。Sunday Joseph Ayodabo认为，影片中Theodore与AI Samantha的互动，挑战了传统男性气概，展现了情感表达和接受情感支持的新模式18。然而，Z. Stezhko和T. V. Khmil提醒我们，人工智能是人类智能的延伸，人类在创造力、社交和情感方面仍占据优势19。因此，在享受技术带来的便利和情感慰藉的同时，对潜在的伦理和社会问题保持警惕至关重要。

宠物拟人化与动物福利之间的关系复杂且充满争议。将宠物视为家庭成员，赋予它们人类情感和需求，可能促使人们更加关注宠物的福利，提供更好的食物、医疗保健和生活环境。然而，过度拟人化也可能导致人们忽视动物的真实需求，将人类价值观强加于动物身上，反而损害动物的福利。例如，给宠物穿不合适的衣服、强迫它们进行不自然的表演或过度限制它们的行为，都可能对动物造成压力。Filip Jaroš指出，文化观念的转变导致猫的角色从害虫控制者转变为伴侣动物，这使得人们对流浪猫的看法越来越负面，而宠物猫则受到更加精心的照料20。这种转变可能导致人们忽视流浪猫的实际需求，甚至采取不利措施。动物旅游业也面临类似的伦理困境。Essen等人指出，动物旅游业的兴起带来了动物福利方面的重大风险，许多动物被囚禁在狭小空间，被迫与游客互动，甚至为了人类的娱乐而献出生命21。这种将动物视为娱乐工具的做法是对动物权利的侵犯。因此，在后人类时代，我们需要重新审视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尊重动物的自主性和尊严，避免过度拟人化带来的负面影响，从而真正提升动物福利。

宠物拟人化在流行文化中广泛存在，尤其是在电影、电视和文学作品中，宠物形象常常被赋予人类的特征和情感，以此来吸引观众或读者，并引发更深层次的思考。例如，皮克斯动画电影《玩具总动员》中，巴斯光年和胡迪等玩具被赋予了丰富的情感和复杂的性格，拥有了友谊、忠诚和自我牺牲等人类美德，这种拟人化的处理极大地增强了角色的吸引力，使得观众能够更容易地产生共鸣。此外，许多儿童文学作品也常常采用拟人化的手法来塑造动物角色，例如《彼得兔的故事》中的彼得兔，它穿着人类的衣服，拥有人类的智慧和冒险精神，这些都使得故事更加生动有趣，也更容易被孩子们接受。

结论

综上所述，本综述从心理学、社会学、文化研究以及认知神经科学等多个维度，深入探讨了后人类时代背景下宠物拟人化现象的跨物种情感投射。研究表明，宠物拟人化并非简单的情感投射，而是受到个体差异、社会文化环境以及技术发展等多重因素影响的复杂现象。它既反映了人类对情感联结的深层需求，也引发了对动物福利和伦理的深刻思考。宠物在现代社会中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它们不仅是情感慰藉的来源，也成为了家庭和社会关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未来研究可以进一步探索技术发展对宠物拟人化的影响，例如人工智能宠物如何改变人与动物的互动模式，以及虚拟宠物是否能够满足人类的情感需求。此外，深入研究不同文化背景下宠物拟人化的差异，以及宠物拟人化对动物福利和动物权利的影响，也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最终，对宠物拟人化现象的深入理解，将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人与动物之间的复杂关系，并为构建更加和谐、可持续的人与自然关系提供新的视角。